邓正来先生驾鹤去也

网友 狸獾

早上浏览人人，忽然见到孙梁国老师关于邓正来老师逝世的日志，惊闻噩耗，留言“真的假的”，像在梦里一般。赶紧打开电脑，百度里打下“邓正来”，第一个标题便是《邓正来先生胃癌扩散，急寻廖凯英老医生》，心中大呼不妙；又百度“邓正来女儿的微博”，前两条消息便是《著名法学家邓正来今晨因胃癌去世 曾将哈耶克引进中国》和《邓正来先生今晨6:50逝世，消息来源于其女儿的微博》，其女儿在微博中写道：“我爸爸邓正来于1月24日05：40心跳停止，抢救一小时于06：50宣布死亡”，并在邓正来先生入院后开通的微博上公开了这一消息；再百度“复旦大学”，官网“学校要闻”第一条便是《著名法学家、政治学家邓正来教授逝世》，新闻页上所用照片便是邓正来先生斜倚沙发，手握烟斗看书的那副黑白相。

噩耗成真，心中不免悲痛惋惜。

斯人已去，其音容却犹在眼前。

我只见过邓老师三次。

第一次是在07年的8月份，那时学校开展小学期制，在小学期请一些名家来做讲座，其中之一便请了邓正来先生。闻听邓先生到来，偌大的三教五阶竟然座无虚席。邓先生也不负众望，一双黑布鞋，一袭民国风格、敞着怀的黑衣，一件白衫，一把折扇，风风火火走进三教，众学子一阵惊呼，就这一身装素和派头就让芸芸学子只剩顶模礼拜的份儿了，以后再见邓先生两次，也都是这一身打扮，民国范儿（大概其年轻时也是个文艺范儿？呵呵）！圆头圆脸圆肚子，短发短扇长衣衫，精神矍铄，气宇轩昂。开口说话，面带三分笑，但丝毫没有知识分子的那种文质彬彬，反带着万丈豪气，没有知识分子那种拘谨约束，更带几分风流洒脱。他不讲知识，他讲人生；他不讲哈耶克，他讲他自己；他不讲学问，他讲怎么做学问；他不讲做官，他只讲闭关（读书）；他不讲假，他只讲真。慷慨激昂之下，两小时的讲座竟匆匆而去，一句“后会有期”，一通大笑，呼扇着两片敞开的衣衫，又疾步离去，只剩下背后一双双难舍的眼神。那一次讲座，激起多少人沉睡已久的豪情，那一次讲座，又使多少人在以往讲座睡眠时间里不断编织憧憬着自己的学术之路。

第二次是在08年的方流芳先生在吉大的讲座上，好像是在三教11阶。那一年，方流芳先生在吉大只做过一次讲座，因此我也无需说“之一”了。邓正来先生和方流芳先生是故交，因此特地来做讲座前的主持。说来，邓方两位先生能成为好友也真是奇怪：邓先生嘻哈而方先生严肃，邓先生“自由”而方先生“约束”，邓先生声如洪钟而方先生气不大出，邓先生胖而方先生瘦。怎么看两个人都是反着的，哈哈，可看样子他们还很好，大概是因为都是做真学问的缘故吧。上楼梯时，两人并肩而行，说说笑笑，及进教室，邓先生一个请的动作便将方先生这一位主角送进了挤得水泄不通的教室。讲座前主持，邓先生开门见山，说了方先生三件事：爱老婆，爱女儿，爱学问。三分钟说完，干净利落，短小精悍，便又一个请的动作将方先生请上了讲台，随后冲台下一个抱拳，一句“抱歉抱歉”，又哈哈大笑着离教室而去，只剩下教室里众学子留恋的眼神。

第三次还是08年，是在东荣三楼法学院会议室里，主题是邓正来先生搞的小南湖读书小组。会议室里圆形的桌子，人不多，恰好一圈。读书小组会议大部分时间是邓老师的博士学生在讲，临近结束，邓先生才略作点评。那次会议，即未领略到邓先生的妙语连珠的风采，也未领略他学识的精妙，因为听不懂，也因为听不懂，之后的小组读书会也未参加。

再以后，邓正来先生离开吉大去了复旦，便再没机会见到邓先生的风采了。

期间还断断续续听到些关于邓先生的传闻。例如张文显老师请邓先生来吉大时，邓先生提的三个条件，不参加会议、不当官、不授课；例如邓先生在酒桌上与人争论学术，破口开骂，结果姚老师为他赔了对方三大杯酒；例如邓老师不要学生考司考，被很多法学老师说是不懂法的社会学家；例如邓先生去了复旦当院长后，被人说之前不当官不过空图虚名，等等等等。

斯人已去，这些便化作清风散了吧。

再后来，上了研究生，蔡老师布置了一篇“个体主义方法论下的公司法”，看了无数个体主义方法论，始终无计可施，没有头绪。碰巧，在研办碰到了孙学致老师，请教之下，孙学致老师推荐了邓正来老师翻译的哈耶克文集，细读之下，又下载了两篇邓正来先生的关于哈耶克的论文，左抄右编，一通乱造，竟完成了论文，竟还得到了蔡老师的表扬。这也是第一次细读邓正来先生的文章，细嚼慢咽好几日，至今也没有领会。后来，本来想将硕士论文写成哈耶克个体主义方法论下的公司本质，可是领略不了哈耶克的精要，恰巧当时对另一个问题思考比较成熟，便放弃了这一题目。想来，这也是我与邓正来先生学术上的一点缘分吧，但此缘也只尽于此，不过一本书、两篇文章而已。

我并非邓正来先生的学生，可只要在吉大，但凡去过他的讲座，听过他的教诲，看过他的书，我想，我想也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学生了吧。

方才百度邓正来老师的图片，看到邓老师躺在病床上的一张。短发早已变长发，青丝早已变苍白，脸型瘦削，皮肤松弛，与四五年前比，似乎老了十岁，唯一不变的，是脸上那三分笑，豪气而洒脱，病榻之上，那一丝微笑，倒反添了几分慈祥。我记得看邓正来老师博客时，邓老师所用图片，巧好是复旦官网公布邓老师死讯所用的那一张，当初看到此图片，心中是无限的敬意，现在，看到此图片，心中竟是无限唏嘘感慨。

斯人已去！

只见他道一声珍重，呼扇着两片敞开的衣衫 ，哈哈大笑，驾鹤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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