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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东:作为“学术教育家”的邓正来

发布时间: 2013-05-16   




作为“学术教育家”的邓正来

——在“邓正来先生追思会”上的发言*

孙国东

 

本文原载《校史通讯》(复旦大学)2013430日总第88

 

作为邓先生的弟子,我一直想给他既有的称号之外再加上一个称号,我把他叫做“学术教育家”。为什么这么说?我想作为弟子我们体会是最深的,这至少表现在几个方面:

    第一,邓先生其实不仅形成了一整套的学术人才的培养体系,而且特别注重学术活动的开放性的教育功能,同时扮演了一个授业者和布道者的角色,滋养了无数人的心灵。我们在吉林大学读书的时候,邓先生主要给我们上三门课:原典精读、大师思想Seminar,还有小南湖读书小组,分别培养学生的学术翻译能力、精读原典的能力、写作的能力和学术对话能力等。在这之外,还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课业体系,像针对所有人的双周读书报告,还有针对个别学生的每周“小灶”;还有各种学术活动体系,如“散步学派”等。邓先生经常在外面讲,他的学生在12点之前是没有睡过觉的。其实这话一点都不假,因为他对我们基本上进行的是“魔鬼式的学术训练”。邓先生以前家住北京,但每月要去长春上一个星期的课。他见到我们第一句话一般就说“想死你们了”。其实,我们有很多同学内心里悄悄地会说,“其实我们不想他”。为什么呢?因为他一来我们那一周就会特别特别忙,而且常常意味着新一轮的课业又开始了。

很多人有个错觉,邓先生到复旦来以后主要扮演的是一个学术组织者的角色,刚才秦书记也提到过去四年来我们办了近四百场的学术活动,平均下来每周超过一场。就我的理解,这些学术活动的背后其实同样体现了邓先生作为“学术教育家”的使命和担当。因为这些学术活动不仅极大地活跃了复旦的学术氛围,而且也使高研院实际上发挥着直接面向学生、教师乃至社会大众的教育功能。所以在我看来,无论是在吉大,还是在复旦,他其实都是一个学术教育家。

    第二,邓先生从理论基础到实践操作层面,形成了一整套的学术教育思想。奠定他学术教育思想的,我的理解就是中国社会科学自主性的思想。它有两个要点:第一,就是在国际向度上强调,学术要自主于西方的文化霸权,要凸现学术研究的中国情怀;第二,在国内的向度上,他强调学术研究要独立于经济场域、社会场域、政治场域的逻辑,强调学术研究的自主性、规范化。以这个思想为基础,邓先生在学术教育方面特别强调两点:第一,他是明确倡导“个殊化的研究路径”,也就是要杜绝那种以印象化的、大而化之的对西方思想的解读,所以他要求我们每个学生要以西方思想人物为中心进行深入的研究。他通过这一点其实想培养我们学术为本,走向理论本身、走向思想本身、走向学术本身的思想品格。也正是基于这一点,他设计了前面提到的一整套学术培养体系。第二,他明确倡导要“以中国为思想根据”,对西方理论进行批判、转化乃至超越。我们的很多学生做西方理论的,很容易产生一个问题就是成为西方理论的信奉者。为了避免这一点,他在我们师门部分同学中间主持了一个“中国研究小组”。这个研究小组以电子邮件为讨论平台,开始是每星期,后来是每十天,进行专题化的讨论,学生们分头梳理近三十年来中国的法学界乃至思想界的重要成果,第二天他会在北京非常认真地对我们每个人的讨论进行评议。

第三,邓先生培养了一大批学术人才。在体制外时,他主持了著名的“六郎庄读书小组”。现在一些著名学者,如强世功、郑戈、赵晓力、李康、李猛,包括王铭铭,都是这个读书小组的成员。今年是邓先生正式进入体制十周年,前一段时间我们统计发现他过去的十年培养了近110个各类学生。这些学生大部分是入门弟子,也包括那些名义上跟着其他导师但实际上跟着他读书的弟子,还有个别私塾弟子,就是通过定期电子邮件接受他指导的,今天在座的就有一个私塾弟子。我相信经过邓先生的严格的学术训练,这些人当中一定能出几个著名学者乃至学术大家。

据我理解,邓先生的学术教育理念有几个比较明显的特点:

    第一,特别强调我们要“追比圣贤”。我的理解,中国文化格外推崇两种人:一曰圣贤,二曰豪杰。两者尽管都堪称人杰,但略有区别:前者以“立德”和“立言”见长,后者以“立功”著称。邓先生走后,一个较普遍的说法称他是“学术豪杰”。的确,他的个人气质、学术历程、成长经历,乃至学术成就,都堪称一代学术豪杰。但就我理解,他内心其实更推崇圣贤,只是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学术豪杰”,因此,他特别希望我们弟子们在思想创造和道德追求上不断地追求卓越,向那些圣贤们看齐。

    第二,他特别强调学术品位。他对学者和学术成果的评价,有自己独到的品位,从不从通行的标准出发。高研院的学术讲座,特别是两大品牌性学术讲座的主讲人,他严格把关,不入他的法眼,他是不会轻易安排学术讲座的。作为老师,他经常教导我们:要做学问,就要做一流的学问,不要搞成“大路货”。对那些刚刚接受学术训练的师门弟子,他布置的第一项任务一般是好坏论文的比较,也就是自己挑两篇主题相近的文章,比较好坏并说明理由。他之所以要我们聚焦于某个学术大师的思想,其实就是寄望通对学术大师的研读,培养学生的学术品位。

第三,他特别注重因材施教。以我个人为例,我刚进师门的时候,因为当时学术成果比较突出,加上少不经事,当时有点轻狂也有点浮躁。2007年五一期间,我专程到北京去看他,他明确给我提出一个要求,劝诫我跟着他进行“体制内的闭关”,并专门送了我六个字:平实、深刻、孤独。这六个字切中了我的要害,是我一辈子都需要牢记的。

由于时间关系,还有很多内容,我没法展开讲了,比如:他特别提携学生,利用他丰富的学术资源来悉心呵护我们对学术的热爱;他特别注重知识平等,引导培养学术批判精神。这里,我想简要提一下另一点,就是他特别注重“知识上的团结”,并以各种制度化的组织形式构建一个“基于情感共同体的学术共同体”。我们师门成员相互之间感情非常好,这其中有很多制度化的举措起作用。在此,我只提两点。一个是“学园基金”,就是号召师门内已经工作的学生为家境不太好的在读学生捐款,帮助他们完成学业。另一个是师门内部的体育锻炼的基金。它由邓先生捐款,资助我们购买体育器材、交场地费,然后指定一个同学每星期固定时间组织大家进行体育锻炼。这些公益性的组织形式,和其他学术性的组织形式一道,不仅加强了师门成员的“知识团结”,而且也极大地促进了师门相互之间的感情,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一个致力于“知识团结”的学术共同体。因此,我把这种学术共同体称为“基于情感共同体的学术共同体”。

    最后,我想说我个人跟邓先生是师生缘很重的。我跟他之间有很多故事可讲,他对我的提携也是师门弟子中最重的。因此,我常常感觉到师恩千斤重,实在难以回报。我想,作为弟子,我所能做的是尽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他的思想传承、发扬下去。

    谢谢大家!

                        (发言者系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院长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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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系根据我在2013330日复旦高研院主办的“邓正来先生追思会”的发言录音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