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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纪念邓正来先生

发布时间: 2013-01-27   




纪念邓正来先生

佚名 

 

天早上惊闻邓正来先生罹患癌症逝世,我想应该写篇文章。

我最早知道邓正来还是在读大学的时侯。当时正是江时代末期,言论及出版尺度都比现在要宽松。在互联网上,随处可见思想类网站,记忆比较深刻的有李勇刚《思想的境界》,香港中文大学的《21世纪》,秋风的《思想评论》等等,思想类文章更俯拾皆是。今天看来,许多文章确实显得粗糙,但当时网民的平均文化程度较高,网络上也没有今天这样的浮躁和犬儒,大量涌入的西方思潮文章确实令人耳目一新。

与此呼应,出版业界也出版了大量社科作品,比如社科出版社的《西方现代思想丛书》,三联的《宪政译丛》、《公共译丛》等等。网上的文章好看,打开一扇扇见识新奇的门,网下的书籍专注,则延伸出一条条通向远方的路。我读的是理科,所以先读了波普的《猜想与反驳》,非常喜欢,似乎重新锻造了整个思维,然后开始读波普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和《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叹服他所描述的“开放社会”在未来有无限多的可能。之后在王怡的一篇文章中读到“波普和哈耶克这对梦幻组合,让我们可以左右开弓地批判马克思主义”,于是去找了《宪政译丛》中的《自由秩序原理》,由此知道了邓正来先生。

其实在《自由秩序原理》之前,社科的《西方现代思想丛书》里已经有哈耶克的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的译本,名字叫《自由宪章》,但影响不大,至少不及《自由秩序原理》那么大。后来有许多人批评说邓正来先生翻译的哈耶克太“硬”,对着中文仿佛可以看到英文,看译文确实有这种感觉,但我后来想想,邓正来先生的翻译其实也颇费心血。就拿书名来说,他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解释,翻译为“自由秩序原理”而不是“自由宪章”,原因在于这是哈耶克全面论述自由,构建完整学说的集大成者,而不是一份宣言。本书第一章On Liberty,可以按传统译法翻译为“论自由”,但邓正来先生翻译为“自由辨”,因为这章的内容是辨析各类“自由”概念,继而提出哈耶克所认可也是下文展开论述的“自由”(哈耶克所说的“自由”指的是“免于他人意志的强制”,所以所谓“意志自由”之类,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翻译为“自由辨”显然更贴切也更精炼。无论大家对邓正来先生的翻译评价如何,我能够体会到译者的一番苦心,而我也确实从他的翻译中悟出了一些翻译的技巧和窍门。

而且,我阅读《自由秩序原理》正好是在非典期间,学校封校,业余时间百无聊赖,不如在图书馆啃这些书本,所以即便译文确实比较难懂,还是能认真啃下来。我记得当时我每天只能看一章,做笔记,写读后感,然后感到精疲力尽,却收获良多。在没有其他辅导资料,也没什么人讨论的情况下,前后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把上下两卷的《自由秩序原理》看完。之前我更看重哈耶克和波普在“破”的方面(可以用来吵架),但看完《自由秩序原理》才真正建构出一套世界观。概略来说,哈耶克发现,人类社会中存在着许多“默会的知识”(这也是邓正来先生创造的译法),比如怎样写作、怎样做生意等等,这类知识非常重要,它们可以习得并掌握,但无法通过文字明确地表达和传达;社会主义者(“理性主义者”)希望摒弃一切盲目性,完全以理性来统率一切行为,但理性的前提是对知识的全面彻底掌握,所以社会主义(“理性主义”)是行不通的;但这并不是说,理性的重要性应该打上折扣,知识中存在所谓“理性不及”(这也是邓正来先生创造的译法)的部分,真正的理性是可以认识到这个部分的,所以会避免把理性强加到“理性不及”的部分;另一方面,人类社会除了有劳动的分工,也有知识的分工,大家不需要了解所有的知识,即可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工作生活;社会的发展也正是不断试错,将沉淀下来的知识传递、积累的过程。但是只有在自由的环境下,才会有试错,知识才能够传递、积累(在《自由秩序原理》中,哈耶克写道:献给正在发展的,将来形态未知的自由文明)。当然,哈耶克的论述比我的严谨全面得多,一句话,《自由秩序原理》全面解释了,为什么社会的发展必须以自由为前提。正因为如此,有人评价说“哈耶克让自由(从美德)成为科学”,也有人评价说“哈耶克就是一扇门,无论你从哪里出发,要走向自由,必然需要经过这扇门“。

读完这本书之后,我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焕然一新,不再尝试去批判某主义,而会以一种全新的观点观察世界;谈及自由不再只有道德的激情,还有逻辑和科学的理由。而且,即便邓正来先生的翻译很硬,我还能看懂,也觉得他“应该是”忠于原著的。于是又去找了他翻译的哈耶克论文集《个人主义与经济秩序》来看,许多论文我都反复读过,尤其是《知识在社会中的应用》,更加准确地解释了哈耶克从“知识分工”来认识社会的观点,我印象非常深刻。如果说波普还只是从知识的角度来论证历史决定论必然破产的命运,哈耶克则从知识的角度提出了一整套认识社会的理论。有意思的是,我在阅读的时候正好刚接触到分布式系统,于是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直觉,认为两者应当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那之后我又陆续收集了他翻译的哈耶克的其它作品,比如《法律、立法与自由》和《哈耶克论文集》,当时我也有意放宽视界,了解自由主义思潮的源流及各个流派,无奈先期结缘哈耶克,所以终归是更加认同哈耶克的学说。

那段时间邓正来先生在吉林大学教书,吉大距离我们太远,而且他似乎并不给本科生上课,所以我一直没有去听,但是想到和哈耶克专著译者在同一座城市也颇为满足。有次长春学人书店举行活动,邀请他来主讲哈耶克,我也去旁听了,这是我唯一见过邓正来先生的一面。记得当时他戴了一个棒球帽,知识分子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主讲的内容今天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讲的比较简单也比较朴实,并没有什么架子。讲完之后学人书店赠送到场读者每人一本邓正来先生关于哈耶克的论文集《知识、秩序、无知》,很厚的一大本,这本书至今还在我家的书架上。

我没有正经学过社会科学,但机缘巧合接触到自由主义的一脉清泉,这是值得庆幸的。之所以能有稳固的对自由主义的认同,阅读邓正来先生翻译的作品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今天听到邓正来先生逝世的消息,我感到非常惋惜。邓正来先生著述、译作甚多,造福了国内知识界一大批人。我也要深深地感谢他,因为他的辛勤劳作,为一名曾经的理工科学生,如今的技术人员树立了对自由的坚定向往和追求。